德博在《景观社会》中揭示了一个核心观点:现实世界逐渐景观化。这种现象不仅发生在其作品剑指的消费空间中,也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。在这个现实中,一切存在都演变为仅为观赏性赋予机能的“舞台装置”,这些被设计好的场景像一个个被精心布置的舞台,等待着人们在其中扮演特定的角色。这些景观化的存在也正逐渐不真正与个体发生深刻的联系。人们生来被安排在一个精致华美的剧幕里,却没有改变剧本权利。
作为现代景观社会的代表,宜家完美展现了舞台装置的逻辑——或者说,宜家成为了社会架构与人生在时间轴上的简单投影。在宜家卖场中,每一个样板间都是被精心布置的舞台,向你展示着理想生活的片段。你可以坐在沙发上,拿起摆放好的书本,甚至在厨房样板间里假装烹饪。这里不是生活,而是一种经过高度提炼的生活幻象。它反复地告诉你:你的生活似乎有很多可能。
人们在这个舞台上游走、触摸、感受,沉浸在场景中,却很少真正地将这些物件带回家,或赋予它们更多的意义。在其中,视角的转动就如同电影的蒙太奇剪辑,人们往往注意到其中的信息量,却总是忽略掉其贫乏的可能性:舞台装置从来不是用来创造新的互动的——它的选择、存在与隐去皆是剧本编排的一部分。
宜家与这个舞台装置的世界一样,它赋予人们一种暂时的归属感与选择性,但这并非真正的归属与选择。这种表面参与,实际上是一种经过设计的“被动沉浸”。世界就是一个大型的舞台装置,每个人都是演员,不能出演自己写下的剧本。
伴随着世界与社会构建的深层次改变,越来越多的阿宅选择将自己的情感和注意力投射到动画世界中。工作、事业更像是过活的工具,熬过了白天才迎来夜晚的精神世界。现实中的消费开始降级,在动画游戏等方向的消费却随之日益增加。
他们并非简单地是被动的逃避者,而是现代社会景观化的“失败者”或者“拒绝者”。他们之所以脱离现实社会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景观化的世界中,逐渐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。他们没有办法参与到被精心布置的“舞台装置”中,也无法在高度符号化的社会中找到真实的自我。
这种主体性的缺失体现在多个层面,使人们难以真正建立起与自我、与他人、与世界的深层联系。求学、工作、奔波……他们被笼罩在一个舞台装置中,重复着早已写好的剧本,失去了改变和创造的可能性。在大多数的人生中,看似有太多的选择。可以选择不读大学,不结婚生子,不找工作……人们认为这是自己违抗剧本的选择,然而演员跳不下舞台,我们知道的,它仍是剧本的一部分。
人生不是轨道,也不是旷野——人生是舞台。在“宜家式”完美布置的单一人生样板间中,陈列着各种人生剧本。人们被告知可能性,却做不出任何其他选择。究竟是反复演练现实这场荒诞剧的固定念白,还是奔向哪怕虚幻、但谁都无法预测的命运之舞台?
现代人,尤其在宅文化群体中,对动画的热爱,源于一种深层的精神需求:在无法改变的现实舞台上,找到一个可控、可沉浸的替代空间。动画世界提供了一种独特的精神栖息地,在那里,观众可以看到角色完成他们自己在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情,表达他们无法表达的情感,甚至跨越他们无法逾越的界限。
它更像是一种对抗:对抗现实世界中高度景观化的虚无,对抗现代生活中无处安放的自我。动画提供了一个替代的舞台,这个舞台不是冰冷的样板间,而是一个充满情感张力和叙事可能的虚拟空间。在这个空间里,个体暂时摆脱了现实世界的剧本。他们可以自由地爱上一个虚拟角色,可以在角色的成长中找到共鸣,可以在剧情的怒涛展开中感受到久违的“存在”感。这种体验虽然是虚拟的,但却是真实的。它的真实性并不取决于其物理存在,而在于它在个体精神世界中留下的抓痕。
然而我们不得不意识到,演员跳不下舞台。聪明的演员在幕布下落前,从一片舞台奔向另一片舞台,但没有不落的幕布,剧本结束后,演员就会消失。总有一天,在回到最初的那个舞台之上时,即使还有选择剧本的意志,但是谁还有勇气抛弃精美的舞台装置,跳下这片舞台呢。